我很高兴参加这次以国标舞考级为主题的会议，很高兴和各地承办单位的朋友见面，更要感谢王进、高杰、谷淞等考级委员会的同仁以及特意从北京赶来的舞蹈家。我虽是第一次参加考级委员会的活动，却已充分感受到你们的格局。

刚才看到你们举行的国标舞模拟考试，看到几组少年朋友和青年朋友的表演，让我想起已故周有光先生。周先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，他去世的时候是112岁。他是一个经济学家，也是一个语言文字学家。他被人称为“汉语拼音之父”，因为我们使用的汉语拼音是他采用罗马字母组合出来的。汉语拼音有很多方案，毛主席认为周先生的方案非常好。今天我们想，如果没有周先生，没有汉语拼音的输入法，汉字如何输入电脑？周先生说自己从80岁开始走出专业的深坑，不再受困于某个专业，他开始关注政治、社会和文化等各个方面。中华文化促进会从2009年开始“年度中华文化人物”评选，我记得第二年就有周先生，那年他出版了《朝闻道集》。这本书里有一个重要的观点，就是周先生提出今天的世界是一个双文化的世界。什么是双文化？周的看法，一是各地、各民族的传统文化，二是各国共同的文化。我说到双文化，是因为我认为国标标准舞就是周先生所说的各国共同的文化，国际的、乃至世界的文化。我还想进一步说，各地各民族的文化是一个比较小的“圈子”，而国际的、共同的文化则是更大的、甚至世界范围的“圈子”。这类文化是由各地各民族的文化发展出来的。从“小圈子”到“大圈子”，有一个不断被认知、被接受、被认同、被喜欢的过程。比如，小提琴、钢琴、交响音乐，也包括电影、音乐剧、油画等等，已经是公认的世界性的文化，不应该以各地各民族文化去排斥世界性的文化。

由此，我想到文促会前任主席高占祥同志。90年代他因为带头跳国际标准舞，曾经引起一场争议，就是有些人认为国标舞是西方文化，舞姿、服装都是由西方、拉美传过来的。一个中国的文化部长居然跳起西方的舞蹈！我今天早晨跟张平老师一起吃饭，张平老师回忆起占祥主席，他说如果没有占祥主席支持和肯定，北京舞蹈学院的国际标准舞系恐怕早就撤销了。各位朋友，今天看不能不佩服占祥主席的超前的文化认知。

那个年代不说舞蹈，只说服装就已经让很多人难以接受。也许我的看法有些片面，我认为中国传统服饰基本是“遮蔽型”的，一是为了保暖，中国南北温差很大。二是为了遮蔽身体，不能显示体型，也不能显露皮肤，否则就有诲盗诲淫之嫌。鲁迅先生曾说过，说中国人在这个方面是特别富有想象力的，看到胳膊就想到上身，就一直往下想。我相信民国时代的旗袍，也经历了被排斥、被非议的这个过程。

服饰以外最重要的当然是舞姿。国标舞的整体姿、基本节奏以及它的音乐几乎没有中国化的余地。电影、油画是外来的，但是它可以承载中国文化的内容。但国标舞就是国标舞，它是别的地区、别的国家、别的民族的舞蹈，是纯粹的外来文化，我们可以接受吗？我们应当接受吗？而今看来，我们接受了，而且接受的很像样，其原因我认为就是国标舞虽然形态是外来的，但它所传达的美学追求是具有普适性的。这不是我自己妄加评论，这是事实。几个中国的孩子能把国标舞跳的这么好，大家不是都看到了吗？国标舞很讲究身体的技能，技能是文化吗？我认为是的。ART这个单词大家都熟悉，它的含义是艺术，也是技术，或者技能。汉字里面艺术的“艺”字就是一个人的跪在那里修剪植物。而文化（CULTURE）这个单词也包含有种植的意思。我们欣赏高难度的体操动作，我们欣赏音乐演奏中的炫技，实际上就是在欣赏某种高度的技能，从美学的意义上说就是人类对自身潜力和能力的赞美。大家想想是不是如此。其次，国际标准舞还体现着人类对形式之美的共同欣赏。一个动作向左做一次再向右做一次，叫做呼应，也叫做对称。以此类推，一个舞蹈，一串舞蹈动作的节奏、对比、强弱、重复、变化、韵律感以及完整性，这些我们都能从中感觉到、领悟到。感觉到什么，领悟到什么，就是我刚才说到的所有艺术共同的形式与结构之美，共同的审美的追求。

国标舞是艺术，是国际共同的艺术。所以我不赞成把国标舞分成体育舞蹈和艺术舞蹈（文化）。国标舞当然是一种文化现象。你们想体育是否也可以归类于文化？从广义的文化意义上说，体育也是一种文化。我们经常说奥运精神，奥运文化，就是一个说明，因为所有人类所创造的物质产品与精神产品都属于文化。体育部门关心国标舞应当表示感谢，但是国际标准舞是我们共同的文化，它与体育项目不能等同。

各位，我始终相信无论是文化还是别的方面，人类世界的趋势仍然是融合。分裂与冲突是融合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曲折，因此我们应当坚持“双文化”的观念，一方面坚持自己本民族的文化，一方面努力融合其他文化。我一直以来有一个主张，不应当过分强调本民族文化的优越性，也不应当强调本民族文化的独特性，也就是说不能认为自己的文化和别人没有共同性，更不能认为自己的文化是最优秀的。如果你这样认为就会变成一个孤立的，甚至是与世界对立的文化。谢谢你们。

【根据1月29日录音整理，刊发前又经本人修订】